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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写写 废话大师磨洋工


【湛澄】可念不可说(全文修·上)

双穿越,湛是守了十年的湛,澄是观音庙后的澄

BGM:misia 白い季節




壹、当念不当念

 

他还记得那人奋力挣扎时瞠目欲裂的疯狂,也记得那人受万鬼噬心时魂飞魄散的悲鸣。可他恍惚间又想起,还有一人面对着他,垂头看不清表情,身后荒凉,血色漫天。

 

蓝忘机醒来,只见一双明眸认真地瞧着他,“你怎么倒在这里?”


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奇怪的铁盒子亮着白光呼啸而去,分明是夜晚的天空,却被高大的铁柱子照得宛如白昼,而更让他惊讶的是眼前人。

“江晚吟。”他开口,声音沙哑,喉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塞住。


“你……”被他唤作江晚吟的少年,仿佛斟酌着,沉默良久后眨眨眼,灵动的杏眸含笑望着他,“不是江晚吟,是江澄。”


看着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少年江晚吟,蓝忘机发愣,下意识顺着递来的手站起身。然而片刻后他便拉过少年的手臂扣进手心,脚步微转,少年已经全部在他的怀抱之下。心下未有丝毫旖旎,避尘却未跟随意念出鞘,蓝忘机转而将手分毫不差地扣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的脖子上。


贴在胸前的少年身体紧绷,微微颤抖,又不敢妄动。

手上被滚烫的泪热得心惊,这个和记忆里同样名字,甚至同样长相的少年,在这里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云梦江晚吟。

很长一段时间,他拒绝接受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消息。

由蓝家主办的清谈会,只有他孤影只身,挺直了脊背,眼神桀骜。旁人多嘴一句,他便用紫电将那人脚下抽出一道焦痕。他见了,一扫蓝家的端正风雅,几番欲出言教训道怎如此不知礼数在蓝家撒野,却被兄长摇头拦下。


孩童的啼哭声随着江氏管家的到来嗷嗷回响在他们跟前,紫光化作一道指环圈在他手上,他嘴上骂骂咧咧训斥道你这死小孩怎么也不让人省心,却动作轻柔接过幼童拍拍哄哄。


“这便是金麟台未来的家主。”从哄着幼儿的温柔,到抬起头来的凌然,他清瘦的肩膀为江氏撑起了一片天。“欺他便是欺我云梦江氏。”


江宗主大义灭亲为世人除害,江宗主逢鬼修必杀。蓝忘机不愿听,谁又知江晚吟这灭亲灭的是他的执念。就像他也不愿让那人离开保护,如今他这不愿听,也还是没能随着他的意。逢乱必出,问灵无获,倒是无端端地得了许多关于江晚吟的消息。


哪次他们遇见不是避尘与三毒的针锋相对。


兄长从小便夸他的定心,可一遇见了江晚吟,紫眸对上的一瞬间,他便手快于心地唤出避尘。从第一次反射性地举起三毒挡住来势汹汹的他,江晚吟皱眉不解,到愈加习惯两人权当发泄似的打斗。


一次他们更甚,紫电刺眼的光芒似是流火,将忘机琴上传来的音刃纷纷打落开来,方圆五里的竹林被他们悉数削平,紫电滋滋作响,一声鞭鸣后,最后一音被反刻在了他身后。


蓝忘机未转头,指尖微颤,一曲问灵已出,他瞥见江晚吟在竹林间低头细细寻找着什么。


问灵结束,依旧找不到关于那人的一点一滴,他起身,江晚吟却早就靠着石头睡着,眼下一片青黑。本打算收了忘机琴就要走的蓝忘机,竟又重新坐下,乐声又重新回荡在竹林间


江晚吟似是睡得放松,袖口下垂露出一支黑色的笛子,被保养得很好,通体光亮,寻不见伤痕。蓝忘机给还在熟睡的他设下阵法结界,提步离开了竹林。


逢乱必出,逢鬼修必杀,谁又不是心知肚明。


 

蓝忘机陷入回忆,手上的劲道也小了不少,怀里的少年找准机会跳出来,警惕地望着他。


“我不是坏人。”

少年猛摇头,明摆着不信。


但少年还是将他领回了家,在坐上名为电梯的盒子里,他还告诉自己,“会有点晃你不要激动。”蓝忘机闻言失笑,这若是江晚吟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江澄如此心思单纯不设防,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少年打开门,先行探头进去,左看看右看看,又轻声叫了几声,这才舒了口气,招呼身后的蓝忘机进来。“你先在这坐一会,我去倒杯水。”他顺着少年指的方向,坐在了棕黑的长榻上,柔软的触感令他心下一惊,立马又站了起来,还碰到了前面的茶几,震得哐哐作响。


少年从厨房冲出来,见他一副洪水猛兽的样子盯着自家沙发,翻了个白眼,“那边有板凳。”于是没好气地将玻璃杯递给他,拖来木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大马金刀地坐下,细眉一挑,“别以为我带你回来就觉得你是好人了,你是怎么来的?”


你是怎么来的?

江晚吟也这样问过他。


蓝家在外人看来像个脱离世俗,只有大乱才现世的仙家,他这两年为了私欲行走江湖,却稀里糊涂被套上心系天下的名头来。鬼城外缘一片桃花林,暗香涌动的花海中却设着极为复杂的阵法,他听闻这桃花林才使这座城真正变成了鬼城,出不来进不去,生生世世轮回往复。


待蓝忘机强破这阵法冲进城中,却见远处的紫色身影被数十凶尸围在其中,手下弦音乍响,浓重的杀气随着乐音化作利刃直冲凶尸脖颈。


江晚吟身法更快,眼见凶尸群出现破绽,腰身一转挥着紫电在地上一击,身子已越出了几丈高,反手抽出三毒以雷霆之势扫荡一片,他便已脱出凶尸的包围。落在凶尸群面前,他加大了灵力的灌入,紫电抽得地面啪啪作响,所到之处皆是紫光滋滋着向凶尸群蔓延过去。


蓝忘机在江晚吟身后,趁着凶尸被紫光控制住行动,指尖翻飞,音刃密集且狭长,万刃瞬间穿过凶尸群,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江晚吟扭头,秀丽的脸上挂着鲜血,侧脸线条锋利,表情还未从刚刚的生死一瞬中逃离出来,挑眉冷笑,却又不难看出松了一口气的安然。“怎么来的?”


蓝忘机闭口不言,江晚吟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两个人默认了对方的同行,直到最后问灵无果,分道扬镳。


也不都是相顾无言的。

偶有蓝忘机被江晚吟满脸的嫌弃气到,忍不住出言讽刺堂堂宗主怎如此有空出来寻鬼修,他则冷哼一声反驳道,泽芜君族中事务繁多,还要管着肆意妄为的弟弟当真辛苦。


自己提出要帮忙接手事务的时候,兄长露出惊讶的神色,问他可是寻见了那人。蓝忘机没忍住黑了脸,想到江晚吟嘲讽着他的话。“我可是将江家大小事务做完抽空前来的,自然不像有兄长撑腰的含光君那么来去自如。”


蓝家的雅正当真在这人面前一点都保持不住。


 

蓝忘机摇头说自己也不知。一觉过后自己就躺在了这里,不过之前又捉住了一只小鬼询问那人的消息。心思转动间,他嘴上已开口向少年询问道,“你可认识魏无羡?”


少年闻言愣住,眼里闪过许多,最终还是笑笑起身拿来桌上的照片,指着上面一人。“认识啊,我哥。”少年托腮,翻下相框,“你怎么认识他的?”


“那个世界,是不是有他也有我?”


开口时蓝忘机只当自己昏了头脑,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可少年肯定的回答,以及纸片上鲜活的面容却让他不得不相信世事无常。


“我们还好么?”


比起意外获得那人消息的惊喜,蓝忘机更心悸于面前少年执拗的目光。他张口,喉头滚动间,艰难地回应了少年。“好的……”


尽管他不是江晚吟,尽管少年在这里父母双全,连魏无羡都是疼爱他的哥哥,蓝忘机还是没法将实话说出。少年似乎没看出他的犹豫,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凑过来豪气地拍拍他的肩,“所以你是找我哥的么?”


他点头。


“那你和他什么关系呢?”少年凑近他,近到蓝忘机都可以看清面颊上细小的绒毛,他眼神不知往哪摆,来回转动间对上了一双极亮的杏眸。“我……”


“你喜欢他?”

“不……”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死了。”


他多年来一直骗自己的,一直不肯承认的,在少年咄咄逼问下,全部倾倒而出。年少不经事的心悦,想要好好保护那人的希望,最后戛然而止的沉寂。


少年红了眼眶,面上竟浮出不符合他年纪的落寞来,“你骗我,你告诉我说好好的。”


蓝忘机终是抵不过少年的怨怼,将有关那人,有关江家的事,低哑着声音向少年缓缓道来。


“那你找到他了么?”

他摇头,“我问灵十载,未有讯息。”


“那里的我呢?”


他想起那人总要领着的粉雕玉琢的小孩,眉心一点朱砂,渐渐也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和思追倒是关系不错。每回夜猎总能弄出点事端来,江晚吟总能及时赶到,一边厉声呵斥着金凌,一边又将他护在身后。偶尔看到小辈们慢慢长大,蓝忘机也觉得这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他也竟不曾察觉原来这一念便是十年。


 “他…”蓝忘机也不想,曾在他心里不近人情,甚至目中无人的江晚吟,以一人之力真的撑起了江家,真的将金凌好好地养大了。“做得很好。”


眼泪滚落,少年对上他惊讶的目光,连连后退,慌忙摆手道,“不是…我……”


蓝忘机欲伸手抹去泪渍,却被少年挥手一把打落,啪的一声在深夜的客厅里显得尤为响亮。少年无措地蠕动嘴唇,“我只是……太感动了……你们……”


他以为少年在说自己问灵十载,被打落的手重新抚上少年光洁的额头,“你可知你也藏了他的陈情十年?”


少年眸色渐深,吸吸鼻子竟又要泛泪。


蓝忘机心道,怕是年少的江晚吟也像他这般动不动就要落泪,又仿佛看见小思追哭哭啼啼抱着枕头来找他说睡不着的样子,心下软得一塌糊涂。于是他揽过少年,轻轻抚拍后背,平息少年憋泪憋出的哭嗝。


少年抽噎几下后,不好意思地推开他,想起一个迫切性的问题,“你睡哪?”


刚刚长榻太过柔软的感觉吓他一跳,看来这个世界的床也是这般,他想着家规,视线巡视一圈,说道,“我睡地上。”


“就算快成仙了也不能睡地板,太凉了。”少年见他还是不为所动,一副就要在地上扎根的样子,叹气道,“你走吧,我妈不让我和傻子说话。”


蓝忘机好笑少年哪学来这些话的,借着身高的优势再次揉揉他的头顶。

短短时间他已对少年如此亲密,他也不知是过去成日与江晚吟同行,导致他对这张脸有亲切感,还是少年心思细巧又可爱活泼,像极了当年他在云深见两人嬉笑打闹的样子。


总是个念想。


 

江晚吟为金凌忙得焦头烂额之时,蓝忘机同样也在为年幼的思追响彻云深的哭声头疼,最后他没法子,在又一次遇上江晚吟后,硬着头皮问怎么才能止住小孩的啼哭。


打一顿不就好了。

他真听了江晚吟随口一说的话,巴掌还没落到屁股上,小思追一看形势不对哭得更响了。蓝忘机便再下不去手,后来跑去质问江晚吟,气道江宗主对孩子都那么心狠手辣。


江晚吟瞬间变了脸色,冷笑一声,我怎么教导自己小孩还犯不着含光君来管教。


不日蓝忘机在云深接到一封来信,字迹娟秀却又收笔凌厉,像极那人。上面详尽地写了不同小孩的哭声代表什么意思,又该怎么做。


江晚吟总一脸不屑地苛责他是个没长大的少爷,穿得讲究用得精致,除了会打架会弹琴,简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蓝忘机气结,板张脸非要讨个说法。


江晚吟睁开眼,不再打坐下了床,从桌上倒了杯茶水喝,又提起水壶往角落的脸盆里倒水,沾湿毛巾擦了擦脸,斜眼看他身下铺好的被子。蓝忘机一时语塞,自己是不是疯了才同意和江晚吟同住一间房,可又确实房内的一切都是江晚吟打点好的。


客栈在荒凉的坟地旁,过路人若非饥寒交迫绝不会选择这里住下,他与江晚吟自是不怕这些,赶路累了江晚吟一拍板进了这家破败的客栈。


被告知只有一间房,江晚吟差点没掀了这家店,皱起细眉语带不善,凶神恶煞地质问掌柜,就这么个破地方还能满房。


掌柜眼也没抬,算盘拨得啪啪响,“两人同行为何不能同住,我这半夜才来生意,房间自是紧俏。”


江晚吟闻言冲他使了个眼色,蓝忘机心领神会,示意小二带他们进房。没想这掌柜霸道,连小二都是大爷,带到房门口告诉他们,“热水就在拐角,房间物件都有备份缺了自己拿,菜没得选到点会送上来,另外不要半夜出门,后果自负。”


把江晚吟气得当场就想把银票糊小二脸上,小二闪得飞快,门一带人就不见了。虽然生气,江晚吟还是在屋内转了一圈,提着水壶出了门,不一会就又回来,在桌上的茶壶里注入热水,茶叶的清香很快随着雾气在屋内升腾起来。在一旁的脸盆里洗过手,拿白布擦干后,他打开橱柜拿出一套崭新的被褥铺在地上。


蓝忘机见江晚吟动作娴熟地将被子铺好,站起身来颐指气使地对自己说,“你睡地上。”


本来住到这破旧的客栈就是权宜之计,江晚吟竟然让自己睡地上,良好的修养告诉他必须为自己争辩一下。结果江晚吟一句“我铺的当然你睡”堵得他无言,总不见得真的撤了重新来,一来自己确实不会,二来万一搞不好又被江晚吟嘲笑。


“含光君也不是什么都会嘛。”

他闭眼,打坐入定。


“泽芜君护着长大的大少爷,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可怜我江晚吟天生劳碌命。”

他忍了又忍。

“江晚吟!”还是没忍住。


 

少年早早地就给房间打上空调,一进房间他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与刚刚的阴冷形成鲜明的对比,蓝忘机想这暖炉也生的太旺了。少年从橱柜里抱出被子来,跪在地上忙前忙后,小脸热得红扑扑的,脑门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濡湿了额前的发。


忙完又使上力气将他推进淋浴间,事先把水打开,水温调好,细心教蓝忘机分辨洗发水和沐浴露,交代来交代去,这才出了浴室。又拿了几件买大了的干净衣服,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两盘厮杀过后,还不见蓝忘机出来,少年便敲门道,“大姑娘绣花呐,还没好!”


蓝忘机在里面纠结地理着自己的头发,无论洗了多久,滑腻腻的触感依旧停留在上面,还不及回应门外的催促,急性子的少年已经推门进来。


少年也没想到推开门后是这么个劲爆的画面,眼神飘忽不定,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才不尴尬。蓝忘机也尴尬,裸身出现在别人面前,少年恐怕还是第一个。少年鼻子下缓缓流淌的血痕,他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抬起少年精致的下巴,还当他得了什么怪病。


“你你你你……别别别……”

声音都在抖了,蓝忘机一手握住少年的手腕,一手拦住为了远离他的脸一直往后仰的腰。


颤抖的声音停止在他沾了水的墨发滑落下来,糊在了少年脸上。少年呸呸把落到嘴里的泡沫吐掉,“原来你头发太长洗发精冲不掉啊。”


这一小插曲倒是化解了两人先前的尴尬,少年让他坐进浴缸,拿着莲蓬头细致地为他冲发,顺带附上了吹发的一条龙服务。


可怜我江晚吟天生劳碌命。


少年甩着手腕摊在床上连声抱怨他头发太长,蓝忘机突然记起这句话来,想着怕是没几个人敢让你江晚吟伺候。


少年问他想到了什么,竟笑得如三月阳春花开。

他微愣,只是念着有些人。

 



 

贰、未曾辞故人


魏婴,不论当年,还是今日,我都没能好好与你道声别。

 

闹钟一遍遍的嘶吼不休,屏幕上绿莹莹的光配合着哔哔的叫声很有节奏地闪着。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来搭上闹钟,眼睛睁开一条小缝。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大约有两三分钟,才完全清醒过来。


首先入眼的是挂着的天蓝碎花窗帘。魏无羡兴致勃勃地拿来这团布料说是自己抽奖得来的,硬是要在他房间挂上,也不管他难看了又难看的脸色。


魏婴这人也真是奇怪,非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在别人的眼前。起床的寒意随着渐渐消散的时候,他这么想道。


他起床,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背心伸个懒腰,拉开少女心的窗帘。屋外是个好天气,清澈而又温暖的阳光顺着玻璃折射在地板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跳跃。


这个魏无羡,那个魏婴,同一个人么?他想想摇头,也不是的。

 

重建江家,他一人带着忠心的门生,扫平那些虎视眈眈的杂碎,最便捷有效的方法便是用狠厉说话,否则他一个十几岁少年之身,无依无靠,如何在这乱世中安定下来。他不喜评头论足,也不爱听他人多嘴多舌,最常被人说起他却无法反驳的是,江晚吟一点都不像江宗主。再后来,这句话便成了,金凌一点都不像江晚吟。


做什么,谁养的便要像谁?他不屑一顾,云梦江晚吟偏偏谁也不像,偏偏谁也像不了他。


金凌照例来向他报告金麟台大小事,过去是他放心不下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现在该是时候放手让他自己飞了。

他几番斥责金凌道,自己家事自己拿捏,不要老拿琐事来烦他。也不知是不是从小被凶惯了,这小孩脖子一梗,犟嘴道明明是我舅舅怎么叫自家事了。于是没隔几天又见到金凌了。


他那日知晓金凌会来,便坐在书房等他,谁知等着等着便睡着了,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那双桃花眼带着急切望着他,“江澄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


他失语,这是魏婴的脸,却又不是他,他怎会忘了重新回来的魏婴面对他声嘶力竭的嘶吼,不过一句都过去了。他划了一条线,告诉他,就到这里吧。


“我是不是告诉你给我好好躺在床上,我中午会回来看你?!”


他顶着不正常的潮红,不解地望向这个想要对他发火又努力压低声线的魏婴。“魏无羡?”他开口,声音沙哑,却不是他而立之年的苍凉。这才发现更多的不对劲来,比如房间奇怪的陈设,比如他的短发,他单薄暴露的衣服。


“江澄你真是能耐了。”魏婴冷笑一声,把手上的药瓶硬塞给他,“脑子烧糊涂了?连哥哥也不叫了?”


这便是,他与这个魏无羡的初次照面。


魏无羡是神经科医生,前途无量,却对他烧坏了脑子的谎话深信不疑,拿出百倍耐心来教他种种,连常年在国外的父母都抛下手上的研究赶回来。江枫眠与虞紫鸢一进家门,瞧见他仓皇无措的眼神,当即红了眼眶,倾身抱住他,久久不能说话只是哽咽。


莲花坞的过去就像种种梦境,他嘴上闭口不谈,实则念念不忘,但终究抵不过时间的侵蚀,在他的记忆深处糊作一团。他早就将虞紫鸢怀抱他的温暖忘记了,如今他才颤抖着双手,回抱住这份迟来太久的亲情。


“还记得我们吗?”两人带着希冀望着他,闪动的泪光下,他重重地点了头。


江枫眠为他申请了休学,不过研究所项目出现问题急需回去解决,江枫眠不日便坐上飞往加拿大的飞机。他在这里没了灵力,不再挥鞭紫光乍现吓退众人,比御剑更快的铁盒子载着他们四人从从容容开上了通往机场的高速。他坐在副驾驶,安全带勒得他难受,但窗外新奇的世界让他暂时忘记了不适。


魏无羡在开车,眼睛往旁边一瞟,便见他像个好奇宝宝趴在车窗旁,一时好笑使坏似的摇下车窗,他柔软的额发顿时被灌进来的风吹得凌乱。视线里不再是有机玻璃的遮挡,这个世界的色彩更加鲜亮地落在他的脑海中。


飞机的轰鸣声划过,他指着天上划破长空的一道痕迹,问道这就是爸爸待会要坐的吗。他不知要装成什么样子才是他们心里的江澄,只能从最幼稚的也最不会漏出破绽的话开始试探,当然看得见失望,但他们很快便释然。


魏无羡揉着他的脑袋说,“我们再养大一遍可爱的澄澄有什么不好。”


他呲起牙,为了他口中的可爱。


就像现在,魏无羡腾出一只手又来揉他的头毛,怀念道,“第一次带你去游乐园,你也是这样趴在车窗口,远远地就盯着里面的摩天轮看,眼睛一眨不眨的。”


他生气地挥开那只手,听着后座父母愉悦的笑声,蹭的红了脸,转头冲着他露出虎牙假装凶狠。但他眼里映着窗外蓝天,亮晶晶的。


送江枫眠进了登机口,他默默攥紧了衣角,刚刚他透过机场大厅巨大的玻璃窗仔细观察了那些庞然大鸟,可从天上看来却不及一只小鸟。

他有些紧张,仿佛江枫眠进了什么怪物肚子里头,咬着嘴唇不说话。这份担心直到江枫眠到多伦多落地后立马发来的视频邀请中消散。

 

下午虞紫鸢让魏无羡将她在超市放下,一撩袖子管,表示要好好给我两个儿子露一手,而他们俩则被虞紫鸢赶去他的校园,向他未曾谋面的老师,也是父母的好友,算是有个安心的交代。


实际上也就是魏无羡嗯嗯啊啊地回答,他则负责露个脸。老师絮絮叨叨讲着过去的事,他听着听着望着窗外的银杏发起了呆,总觉得远处有个面容秀气的男孩子穿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白色的板鞋踩在那些落叶上,慢慢走过来。


那是这里的江澄。

年轻气盛。


“你刚生下来那会儿,我刚下课,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去看你,那么小小的一个。后来谁都以为你会跟着紫鸢的路走,可你随着你哥的脚步进了这里,突然跑来说要转到我这。说风就是雨的事你小时候也没少干,被你哥教训一端基本没了下文,唯独这次说什么也不听,抱了本中国通史在我这办公室里窝了半年。最后谁也没办法,只能给你转了系。”


多好的一个词。

他不嫉妒,只是听说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让他有点羡慕而已。


与魏无羡拜别了老师,他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还是回头向头发花白眼神依旧清明的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他问魏无羡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魏无羡边倒车边皱眉,空下一只手没好气地戳他脑门,“你也知道啊。”


他揉揉通红的脑门心,耳边引擎发动的声音突突得头疼,短暂的失聪后,他听到魏无羡清朗的声音。“我乐意顺着你不就结了,瞎想什么呢。”


他恍然大悟,原来乐不乐意,那么重要。

魏婴乐意,他就是云梦大弟子,从小陪他长大的师兄,他若不乐意,他便是心系天下的魏无羡,愿为别人活,唯独不为江家,不为江晚吟而活。


 

魏无羡辞了工作,在家专心陪他,短短两个月他仿佛将江澄的前二十年人生重走了一遍。


这个少年潇洒肆意,有恃无恐,是他曾经想要活成的样子,事到如今他便不再将江澄与江晚吟这两人分隔开,他顺着江澄的样子努力活成江澄,为这里的父母,为这里的魏无羡,也为自己年少时午夜轮回的一场梦。


奈何无论再是年轻的脸庞,也遮不住他那颗早已迟暮的心。不时露出的疲倦,终于在某一刻让魏无羡下定了决心。


家里他与魏无羡共用书房,书架满满堆得不是医书就是历史书,魏无羡指着几本泛黄的书告诉他这是他谁都不让动的绝版书。偶尔魏无羡在厨房做饭期间,他会摸来书房看会书打个盹。


不过是一时好奇打开了魏无羡满是专业术语的医书,里面夹着一张纸片掉了出来。他记得江枫眠去加拿大也拿过这样的纸,他摸着上面的油墨字,认认真真对着日历找了上面的日期,却在Stockholm这一串鬼画符上犯了难。


他在书房的键盘上对着这几个字母反复核对了好几遍,才按下搜索,放大的世界地图上,两个点隔着万里,他看着,心里突然涌上委屈。


“出来吃饭了!”魏无羡穿着碎花围裙,端了菜在桌旁喊他,他很快应了一声。


关掉网页,他揉揉眼睛,有点发酸。

 

简陋的小门面,几步便能走过的几行桌椅,随意往后厨瞄一眼便能看到摊在桌上的生肉,大锅烧出的热气铺满在食客的上方。他坐在离厨房很近的位置上,一掀锅,蒸腾而上的雾气迅速地弥漫上了魏无羡的眼镜,他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食客来往的吵杂声中,魏无羡放下筷子轻声对他说,我要走了。


他正在往外面挑葱。


魏无羡第一次带他来这家店吃面,他也是这样一丝不苟地一个个把葱粒挑出来。魏无羡见了笑眯了眼说道,习惯还是一点没变,要葱味又不要吃葱。


直到把最后一点绿色撇去,他舀了口汤,喝下后问道,“去瑞典?”


魏无羡点头,不知在笑还是在难过,“嗯……”

 

凌晨的飞机,魏无羡本来想偷着走,没想到刚出房间就见他穿戴完毕在等他。他轻叹气,手上却划开手机屏幕替他叫了回来的车。


他一直一直很专注地看向前方。公路边黄色的灯光在车窗上快速掠过,互相交叠的枝桠只剩下斑驳的光点。远处巨大的玻璃构造灯火通明,他瞳仁里映着那些网格,一眨不眨的。


魏无羡将格子围巾绕在他脖子上,“早晨太凉别感冒了,我给司机师傅留了你的电话,记得接电话。”


他乖巧地点头,把下巴埋在还带着体温的围巾里。


“我知道你不是阿澄,但你的确很像他,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阿澄吧。”魏无羡笑了笑,“毕竟有些事不是假装就能做到的。”


他又说,“早就定好了的,我拖了很久想再看看你,又能养大阿澄一次我很开心。”

“我想好好照顾你的话,那里的阿澄一定也会过得好的。”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魏无羡像是没瞧见他低着头的纠结,笑里像是带着一贯的慵懒,目光柔软地向他道别。“阿澄,我走了。”


那日观音庙,当所有的过去都被掩埋,金凌问他,“舅舅你刚刚想说什么?”他摇头,“没有。”只是想好好道个别。


现在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到令他无措的情况下,他近乎局促地捏紧了颈间的围巾,小声道。“嗯,魏无羡,再见。”

无数次连魏婴的背影都来不及看到,他就走了。如今他终于在泪水模糊中,真真实实地送走了他。


 

日子倒也过得平淡,休学半年,他活得规规矩矩。


早晨晨跑,时间久了他还学会了在小摊头上买早饭,回来就窝到书房上网搜些有的没的,偶尔江枫眠虞紫鸢紧着时差给他发来视频邀请,他啃着披萨支支吾吾解释自己就吃了这一次披萨,撒撒娇两人也不舍得骂他。


倒是魏无羡,闲下来连时差都不管直接call电话,他在梦里被吵醒,语带不满地换了微信回过去,魏无羡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像个小孩。他耳边满是魏无羡的喘气声,再也憋不出嘴角的笑意,嘲笑他像只二哈。


做了半年宅男,从各路吸收来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足以让他见怪不怪地面对那些超出他认知的东西。他抱着书回到校园,浅口鞋一蹬学生气十足,大家又纷纷讨论起,这个据说为了转系惊动校长的传奇。


他经常想,会不会一觉睡起来,发现他还是坐在莲花坞,等金凌来的那个江晚吟。


他是没回去,不过某一天他深夜跑到24小时便利店去买酸奶和泡面的路上,捡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瘪嘴用力戳戳他的脸颊,老大不高兴地叫醒这个向来和自己合不来的人。


被人扣住喉咙的时候他白眼直翻,还真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怼自己。他偷偷掐住自己大腿,努力憋出几滴眼泪装得柔弱。


怎么能辜负了这人皮笑肉不笑地损他江晚吟的皮囊实在是个骗人的东西。


又不是每个寻常老百姓都认识他们,寄人篱下这人还板着一张臭脸,他瞥见主人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只能往旁边一倒,一副风吹弱柳的可怜模样。男主人看得两眼发直,蓝忘机早就看不下去,干脆扶起他进房间。


他一坐下双手环胸,杏眸瞪着蓝忘机。“给你吃给你住还一副欠了你的样子,蓝公子好大的脾气。怕不是人家下一句就要赶我们走了。”


“江公子一副好皮囊,可不是比什么都管用。”

他实在气不过,晚上把这人踢下了床,随即大打出手,把人家围墙砍了大半,只能留下银两,在山洞里将就了一晚。


结果也意外掉入这异世的蓝忘机告诉他,江晚吟和魏无羡在那好好的。他见蓝忘机眼里紧绷着的情绪,忽地起了疑心,从不曾想这个从来一见面只会怼自己,恨不得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蓝忘机,竟然会说他做得很好。


笑话,他做得好不好,与你们又有何干。

但他也解释不了,这一瞬间突然冲破泪腺的液体。又为什么没有人在他失去仪态,在观音庙不顾一切地嘶吼的时候,来告诉他这些?

 

金凌从小被他凶到大,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笃定了他舅舅会被人欺负,偷偷将那两人的消息瞒下,一遇到那两人接近莲花坞周围,甚至会直截了当地出现请他们离开。他都知道,一次突然问起金凌,金凌一阵紧张,又见舅舅平淡的神色,只得旁侧敲击问,舅舅难道不讨厌他们么。


“明明他们那么欺负过舅舅你……”小孩皱起脸嘟嘟囔囔。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一定是来这,说不定路过。”

“我不管,路过也不许。”


他失笑,点上小孩的眉心痣,“谁教你的这么霸道。”

恨么?他扪心自问。恨的。


以前是魏婴为了大义牺牲了他江晚吟的小义,他恨也恨不了,怨也怨不了。现在终于是为了他自己的小义而抛下了江晚吟,他终于可以恨他怨他了。


世界那么大,两个人想要不相见并不难,不过既说都过去了,那便过去吧。不相见,不如相忘于江湖,路上遇见也只当陌生人。

江晚吟活得洒脱,恨恨怨怨太煎熬了,他不说,也不想念着。





叁、可念不可说

 

【惊蛰】

 

江澄的这个寒假放得有点长,江枫眠从大洋彼岸给学校打去电话,为江澄申请了比旁人多一个月的假期。


过年那段时间,一个都没回来,他只能和蓝忘机在厨房间煮火锅,把手机架在面前,一遍嚼着丸子一遍哼哼着和魏无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蓝忘机对他们这种跨越空间的交流已经见怪不怪了,闷声不吭地坐在摄像头的死角烫着白菜。眼见着半盘肉都落了自己的肚子里,江澄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蓝忘机这小白菜真是一点都没变,难为他长那么高。


这一白眼没给蓝忘机看到,却被对面的魏无羡逮个正着。魏无羡皱了眉严肃地看他,沉稳的声线从麦克风里穿透过汤汁翻滚的动静,“阿澄。”


从前只有他江晚吟跟在一刻消停不下来的魏婴身后收拾烂摊子,到了这里他们的角色倒错,江澄是个被人疼大恃宠而骄的小孩,而他魏无羡担起了靠谱的大哥样。大概是刚刚自己的表情一点都不像这里的江澄会露出的,所以魏无羡生气了吧。


江澄瞥了瞥蓝忘机,也没法和魏无羡争辩,只能满脸不甘地戳起碗里的肉。

不自觉鼓起的脸颊倒是十分的孩子气,魏无羡满意地笑笑,背后助手来告诉他研讨会快要开始了,他只能匆匆交代几句就挂了视频。


蓝忘机吃得不多,基本江澄放下手机的同时他也吃完了,就坐在那里等江澄,他们刚刚约定好蓝忘机洗碗江澄洗水果来着。江澄拿纸巾抹了抹满是红油的嘴角,蓝忘机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水龙头加上洗洁精清洗着。为了顾及蓝忘机不吃辣他还专门去超市买了鸳鸯锅,所以蓝二公子给他打打杂也算不得什么。

 

江澄去年还和魏无羡和虞紫鸢一起过的年,大中午被虞紫鸢一脚踢出去买年货,魏无羡盯着手机上长长的清单有些头大,随即揽住江澄的肩揶揄道,“小时候你经常哭着喊着要做手推车里谁都拦不住。”


回想了下手推车的样子,江澄当即难看了脸色,默默唾弃自己像个蠢货,那个破铁笼有什么好喜欢的。魏无羡比了比推车的大小,突然感慨,“一转眼都长那么大了。”


江澄没好气地踩他一脚,径自推了车往超市里走,为了体验这里的生活他没少来大卖场,但还是第一次在快过年的时候来。


走道里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举家一起来采购年货好不热闹。魏无羡呲牙咧嘴地喊着疼走到江澄身边,刚进来就眼尖地发现虞紫鸢清单上的东西大剌剌地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江澄只见穿得人模人样的魏无羡勇猛地扎进了大爷大妈堆中,半分钟后带着战利品凯旋。


他看江澄抽着眉毛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随意地摆摆手,“过年嘛,就这样,人多。”魏无羡蹭了蹭鼻子,补充道,“但也挺热闹的。”


江澄眨巴着眼,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指着不远处另一群人群,不怀好意地挑眉,“瓜子在那。”魏无羡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顿时一声哀嚎,心不甘情不愿地奔赴沙场去了,江澄推着车慢悠悠地跟上去。


回去也一顿好骂,虞紫鸢揪着魏无羡的耳朵吼他,“读半天书结果连个菜都不认识?!”魏无羡抹了一把冷汗,只能把自己缩成最小唯唯诺诺地应着,江澄在旁边捂嘴偷笑,一点上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云梦的赶集过了大雪后就变成了隔天一次,因为年关临近百姓们都准备着张罗春节了。莲花坞也不例外,虞紫鸢是不让江澄随便出门的,但魏无羡就不一样了,他总能跟着家仆外出东晃晃西逛逛,过得可潇洒。江澄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羡慕的,好在江厌离这几日也想出去买点女儿家的什物,魏无羡自然第一个说要跟着,江枫眠心情也不错大手一挥,行吧你们三个出门当心点。


魏无羡拉住江澄的手就撒腿往门外奔,江澄嘴上还在嫌弃他活像个傻子,却怎么也忍不住弯起的眉眼,江厌离提着裙子跟不上他们,只能喊道,“别摔着自己了!”


果然不论在哪里,这年味还是变不了。

 


蓝忘机不太愿意和他一起去超市,光是那头长马尾就能吸引一票人的围观,江澄也不忍心带他去剪了,毕竟人家是原身穿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使不得使不得,再者照蓝忘机的脾气起码得甩他十天半个月的脸色。


但年前一次,江澄说什么也不肯松口。蓝忘机见他白嫩的脸憋得通红,顿时心软,只能答应,他还当这里的江澄是个小孩的,不自觉会带上点细心与温柔来对待他。


除去又被不间断的注目礼凝视,大卖场里热火朝天的氛围让蓝忘机瞬间明白了江澄执意要他来的目的。他替江澄推着购物车,江澄则打开冷柜的门,一股脑地扫下一片速冻食品。蓝忘机皱眉,他记得听魏无羡说不让他吃这些的。


蓝忘机其实自第一天见到江澄后,就再没主动提过魏无羡的名字,他虽是寻人急切,但不至于分不清两个世界的人。就算退一万步来说,这里的魏无羡可能带着魏婴的魂魄,他也不能如此冒失莽撞。


江澄对他的存在只字未提,着实让蓝忘机松了一口气,再者他也不知如何面对这里的魏无羡。蓝忘机及时拉住江澄又伸往冷饮区的手,摇头,立即得来了不满的眼神,他变得耐心起来低声哄劝,“多吃不好。”


江澄听他哄小孩似的语气一阵窝火,腹诽道还得被比自己小的人管着,当真憋屈死,面上只能愤愤甩上了冷柜的门。到了时蔬区简直成了蓝忘机的天下,小白菜青菜菠菜一排架子扫过去,蓝忘机不会挑他也不会,就这么得过且过,反正最后肯定只有蓝忘机吃。


不过这么走一遭江澄倒是想起他们蓝家人不能吃辣来,转弯就是令他心动的麻辣锅底,他只能装作不经意问道,“你好像不能吃辣?”得来肯定的眼神,江澄循循善诱,“但我吃,为了不矛盾,我觉得买个新锅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在蓝忘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江澄顺利买下了火锅专用鸳鸯锅。大洋彼岸收到亲密付提示的魏无羡表示,江澄你一个人能花那么多钱?

 

江澄知道这里有个除夕的特殊习俗——看春晚,虽然他看得不是很明白,甚至找不到笑点在哪,但他还是捧着切好的橙子乖乖地坐在了客厅沙发上。顺便提一句,橙子也是蓝忘机切的,避尘使那么厉害,切个水果当然不在话下。


蓝忘机十分自觉地把厨房收拾完,端着一杯鲜榨果汁在他身边坐下,江澄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位置。等十二点的钟声一响,电视里主持人讲完了结束语,客厅里一片安静,今年市里整改不让放烟花了,江澄这才想起来这件事。


这守夜太无趣了,身边还坐个闷葫芦,照以前还有金凌嘻嘻哈哈在院子里放烟火玩,这小子也就仗着过年他肯定不动手才敢那么放肆。


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的时候,江澄想也不知金凌这小子现在怎么样了,别真的落得个被别人欺负的窝囊样,他要是能回去就一顿好打。


 

江澄再回校园的时候,春雷轰隆隆地在窗外作响。他上文学史的教室在一楼,雨水刷刷地擦过叶片,日光灯照得刺眼,江澄坐在第二排,心不在焉地在纸上乱画着。他望了望窗外的雨势,又趴回了桌上,看来一时半会是小不了了。


文学史老师急着把教案上的内容讲完,一时间唾沫横飞,混着外面闷闷的雷声,竟是有些催眠。坐他旁边的人早就一心一意梦会周公去了,但在老师宣布下课的同时一个激灵就醒过来了。


江澄收拾好不多的东西,打算去教授办公室窝一会顺便抢本绝版书回家,然刚刚踏出教室们,电话铃声就响起了。屏幕上的号码让他有些意外,江澄接起,只听那边的人说。“我在外面等你。”江澄将信将疑,他是给了蓝忘机手机,但蓝忘机从来没有用过,他走到大楼门口。


蓝忘机撑着伞,站在雨里。

 

微雨过,轻雷隐隐初惊蛰。*




【芒种】

 

江澄没住校,家里离学校不远,每天地铁来回。


自从蓝忘机闷声不吭招呼也不打就跑来接他后,江澄十分自觉地每天在包里放上伞,管他阳光明媚。这人的身高在学校里太扎眼了,江澄跟着他一路往地铁站走,一路无比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尤其是蓝忘机只带了一把伞出门。


近期是梅雨天,雨落下来总带着些湿滑,薄薄的衣服尽黏在了身上。期末在即,不少课已经进入论文收尾阶段,只有几门专业课还在尽职尽责地要求学生出席,江澄偶尔偷懒什么书都不带,吃完早饭拿上手机就去上当天唯一一节课了。


恰好就飘了小雨,江澄一脸冷漠,想起最近刚看的墨菲定律。


蓝忘机从来没有提前告知的这个概念,来接江澄接得一回生二回熟,后来直接能摸到教室门口来,江澄甩掉同班满是好奇的小姑娘,打着马虎眼说蓝忘机是哥哥,头也不回地拉着他拔腿就跑。江澄的球鞋与瓷砖地面摩擦的声音异常刺耳,他发誓,要是蓝忘机这时候敢说禁疾行,今天的外卖就不分给他了。


蓝忘机熟练地掏出公交卡,江澄看着额角没忍住抽了抽,“你这是自学成才?”蓝忘机抖了抖长柄伞上的水,回答道,“你教过。”

江澄不说话了,蓝忘机向来是世家榜样,夸他的人只多不少,没想到这方面的事也是学得飞快。


关于现代的知识,都是魏无羡带江澄一点一点的熟悉起来,然后江澄再一字不落地转交给蓝忘机。


魏无羡没走的时候带他去哪都是直接开车,直到有天江澄盯着从地下伸出来的出口,正巧下班高峰,那个出口不停地在涌出人群,他问魏无羡这地道要挖多久才能容得下那么多人。


魏无羡从后视镜里瞄他一眼,也没说话,方向盘一转去了附近商场的停车库,熄火下车。江澄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下来,腿还有点不利索,刚去医院拆了石膏,魏无羡一手拉着他,一手托着他背后,弯弯绕绕顺着停车场摸到了地铁安检口。


前段时间下扶梯时太紧张,一头栽下去把魏无羡吓得够呛,拽是拽住了腿折了,转头抱着他去了医院,医生一走就劈头盖脸地骂。江澄也挺委屈的,一个跨越了八楼的扶梯对他来说不异于跳崖,他现在也没有灵力,谨慎一点但出了意外也不是他想的。


“想啥呢?”魏无羡敲敲他走神的脑瓜,带着他过了闸机,“你以后上课也要来的,别心不在焉的。”江澄没好气地瞪他,碍于身份不能爆发,要是魏婴非得给他抽断腿。


告示板上是曲曲折折的路线图,魏无羡把他的指尖按在一个点上,说道,“我们家在这。”江澄愣愣地点头,魏无羡又说,“不管你在哪里,记得这个点就能找回来。”


江澄有点恍惚。


 

莲花开始露尖的时候,江家别院里正好送走一院的桃花。

江澄总要吐槽魏无羡的春天来得晚了点,魏无羡吐出鸡骨头,油手扒着江澄的肩,神在在地教育道,“这春天向来不以春物为界,而是以美人啊。”


江澄翻他一个白眼,啐道,“没个正经。”


湖水通着莲花坞内外,岸边栽着成片的垂柳,这段时间暖风多了些,不似春风拂面般轻盈,绵白柳絮也被吹得差不离了。


六月飞雪的奇景被融化在湿气里,却迎来了采莲女泛着小舟游湖低吟的美景。一过芒种,云梦境内的二八少女便趁着送花神的尾声,携着桃花的芳香来莲花坞应征采莲女。


芒种那天送花神的队伍沿着湖边从街头到街尾,飞舞的花瓣中夹杂着少女含蓄的轻笑声,春日的明媚与香气像一阵微风暂时吹散了这个世界的湿热。


从南风一吹,春花凋零开始,姑娘家便一一拾起晒成干花,成色不错的便被心灵手巧的少女制成香包,大部分都留到芒种准备送花神撒着用。


这段时间顶开心的就是魏无羡,今天刚凑完送花神的热闹,明天又嘻嘻哈哈躲在院门后看粉黛美人评头论足。还时不时问问江澄的意见,眼神倒是直勾勾的。江澄从背后往他脑袋上一扇,“明天还要去乌山修炼你忘了?”


魏无羡一听皱眉,脸拉得老长,“江澄,毁气氛你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江澄倒是真没去成乌山,两人打了一架,以双双落水连江厌离都发了一通脾气而告终,结果魏婴活蹦乱跳,他江澄却成了个病秧子。


江枫眠第一句是要带魏婴去的,虞紫鸢眼睛一瞪冷笑道,“我倒还不知道你这么怕阿澄受伤。”江枫眠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才带上了江澄。


魏无羡跟着江枫眠走的时候,江澄站在旁边打着喷嚏,江厌离还试图在他身上搭上披风。


“你说这谁也没去过乌山……”魏无羡凑过来捏捏江澄通红的鼻子,万分担忧状。“万一师哥我迷路了怎么办?”


“傻子。”江澄懒得理他,随手指了池里一点艳粉,“找着这个点回来。”


 

江澄给蓝忘机叫了沙拉当晚饭,自己则捧着飘满红油的螺蛳粉在客厅里看电视,江澄最近迷上了舌尖上的中国,一集集地连着看。


讲到湖北的莲藕炖排骨,他赶紧在手机上找出了湖北的位置,联想到之前看的历史书。他放下了外卖盒,一切都对的上,原来云梦并不是他的一场梦。他眼睛有些酸涩,眉宇间有着散不开的离愁,却又忍不住提起嘴角的欣慰。


蓝忘机走过来结结实实地挡在他面前,死拧着眉毛,“你怎么了?”


江澄回过神来,逃避似的重新端起螺蛳粉往嘴里塞,被辣椒油呛得不行,咳得惊天动地。蓝忘机不再追问,快步去厨房拿了冰水来,江澄接过仰头灌了半瓶下去。


只听蓝忘机轻轻一句,“对不起。”


江澄听了想笑。若是他知道面前的就是江晚吟,恐怕连半分抱歉之心都是不会有的,无需谈像这般真诚走心的一句对不起。他顺了口气,盯着电视屏幕上的一个点,“不是你的错。”


其实时至今日,江晚吟都说不出谁对谁错。

但求无愧。

 

同学问江澄能不能帮忙顶一天打工,他也不好拒绝,爽快地答应后同学给他发来地址定位。江澄眼神瞄着正在沙发上打坐的蓝忘机,突然一拍大腿,就你了。


当然没喊出来,但随即他就收拾好电脑包,往沙发上砸,蓝忘机被他乒乒乓乓的动静吵得睁眼。目的达到,江澄背上包,不容置疑地说道,“带你感受下人世险恶。”


位置不远,走走二十分钟就到,同学知道他离得近才让江澄帮忙的。利索地领来了玩偶服,江澄往端坐着的蓝忘机面前一推,“你穿。”


蓝忘机没说话,轻轻眯了眯眼,感受到里面的杀气,江澄也不怕,总之凭蓝二公子的薄脸皮还是做不到当众揍他的。他翘起二郎腿,继续心理建设,“没人看得到你。”


在江澄一副你不穿今天就没完的倔脾气下,蓝忘机妥协了。其实是江澄嘲讽他蹭吃蹭喝还不付钱,蓝二公子内心不服输的小火焰熊熊燃烧。


他还特别体谅地牵着蓝忘机走到室外,然后冲他挥挥手,转身钻进旁边的星巴克。魏无羡最喜欢的摩卡星冰乐也传染给了江澄,江澄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盯了好一会。


窗外的玩偶人终于不是傻愣愣地站在人群中央了,终于尝试性地派发出手里的糖果。江澄眨眨眼,将视线转回电脑上的文献上。


“咚咚。”

江澄听到玻璃被敲击的声音,这才抬起头,将硕长的玩偶服撑满的男人正在窗外,摘了头套露出英俊的脸庞来,濡湿的黑发贴在脸颊边,一晃眼以为是刚刚海滩冲浪回来的拉丁裔青年。


江澄合上电脑,却没立刻往门外走,反而去了吧台处,领走了方才预留的冰摇柠檬茶。


大剌剌露出俊脸的男人已经不是靠糖果赢得小朋友们的关注了,而是吸引了大票女性边拍照边小声赞叹着。


江澄推开门就见蓝忘机板着脸,他周围被自动隔出一平米的空间出来。江澄走上前,将手上的柠檬茶,贴到蓝忘机热得透红的脸颊上。

“回去了。”

 

芒种,仲夏之始。

 



 

【寒露】

 

兰陵西北角有处凤凰山,秋风一扫,吹红了整个山脊,偶尔夜晚凉得紧,白天便能见着一层薄薄的早霜覆在三爪的叶片上。


蓝忘机不怎么去北方,以往是蓝曦臣特意赶在霜降前去往兰陵以北的麒麟雪山上收回蓝氏一族的灵石。盛传这灵石能颠倒阴阳,聚魂招魄,起死回生,必须由蓝氏宗亲血脉拿取,以十年为界,为仙府提供坚不可摧的外障。


温氏重创云深不知处,重建非是一日之功,蓝曦臣每日忙得脚不着地,十年期限已至,然而族内各处百废待兴,蓝启仁便提议让蓝忘机代替蓝曦臣去往麒麟雪山。


蓝曦臣本想拒绝,“忘机知晓那灵石的作用,我怕他会冲动。”深知弟弟脾性的蓝曦臣拧了下眉头,不着神色地加快了手上翻阅的动作,努力从中挑选出合适的时间亲自前去。


蓝启仁却意外板起脸,突然厉声呵斥道,“你还要顺着他?!”


蓝启仁被气得不轻,这两兄弟向来是他的骄傲,可如今曦臣的一再放纵反而让忘机罔顾族规,做了许多离经叛道之事。他拂袖背过身,表情冷硬,“若是他又做了什么事,我姑苏蓝氏也不需如此任意妄为之徒!”


此般重话一出口,连蓝曦臣都没得反驳。


蓝忘机将淡蓝色拇指大小的灵石收入袋中,回想起兄长在他临走前对着他欲言又止,他知道兄长想说什么,自己心里也明了。


“忘机。”蓝曦臣叫住他。

蓝忘机回头,见这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上隐着深深的担忧,微微敛眉,“我知道。”

 

遇见江晚吟是意料之外的事。


回姑苏途径兰陵,恰值凤凰山红如业火之时,他身边带着灵石,说没动上点心思是假的。也许靠着这块石头他真能了结自己快十年的执念,但或许那人已魂飞魄散永不再归。蓝忘机瞧着这红叶簌簌,竟像那人陈情一曲驭万鬼时翻动的衣角,一时鬼使神差竟停下了回返的脚步。


“舅舅你走慢一点。”结果还没落地,前方就传来小孩稚嫩的抱怨。


眉心一点朱砂,衣袖边绣着金星雪浪纹,同金子轩七八分像的脸庞透着小孩特有的稚气,正提着下摆努力加快步伐跟上前面的背影。


紫色长衫,草草将发束至脑后,比以往多了几分随意,少了点戾气,江晚吟这三字还没到嘴边,紫色电光先行一步。察觉到他气息的江晚吟,头也未回,力喝一声,长鞭已经触及到他的禁区。


琴弦铮鸣,音刃死死地堵住紫电前行的方向,江晚吟已认出是他,却仍不罢休,右脚接力扭转过身形,将金凌猛地拉至身后,紫电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直冲向蓝忘机背后。


金凌瞪大了眼睛,他只听说这般衣着必是姑苏蓝氏之人,但不明为何与舅舅忽然就打起来了。


只见蓝忘机单手执琴,指尖拨动出连绵弦音,灵活地躲闪着紫电的攻势,最终在两人的打斗即将殃及金凌之时,紫电与避尘同时出手,挡住了快要砸向金凌的巨石。


“舅舅!”小孩小跑到江晚吟身边,拉着他的衣摆小声喊道。


江晚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眯起眼睛嘲讽道,“蓝二公子拿了灵石不快回云深,倒是有空在此小憩?”眼见他面色不虞,江晚吟牵住外甥的手,“难不成你也同金凌一样来登高?”


 

金凌从记事起,每年寒露前后舅舅就会带他来凤凰山看红叶,任他怎么野都不会说他。


舅舅跟他说过,“你们这兰陵也就秋日还能看看。”他年纪小,满脑子只有莲花坞无穷碧的清凉,哪里还知道凤凰山上满山红叶的绚丽。


第一次来凤凰山之前,小小的金凌还在为莲花坞的残花败叶难过得吃不下饭,江澄搁下筷子,金凌抹着眼泪身躯一抖生怕舅舅要教训自己。结果江澄把他抱到腿上坐着,虽然冷着脸还是耐心地一口口喂饭,金凌哭得打嗝白米饭含在嘴里咽不下去,江澄又给他喂排骨汤喝。


“明天带你回家。”舅舅点了下他的脑门。


正巧那日早霜结得颇为厚实,清晨的山上已经有些凉意了,江澄给金凌把披风的带子系好,抱着他往山上走。小孩子还有些犯困,抱着他舅舅的脖子迷迷瞪瞪的,江澄轻轻拍他的背抱得更紧了些。


金凌不过多时就清醒了,已经走到半山腰了,他抬头正瞧见还未化干净的霜覆在暗红的叶子上,嫌弃地皱眉,和年轻时的金子轩如出一辙,小脸埋在江澄的颈边,十分委屈,“舅舅这里不好看。”


早霜化净,带走飘了一夜的烟尘,白云悠悠,清澈的日光打在山脊的阳面,夹杂着凉气的秋风吹散山间的雾气,这时去看,方才是层林尽染。


江澄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定,金凌终于敌不过好奇探出小脑袋,江澄带他站在了视野开阔的地方,白云红叶映入眼帘,金凌愣愣地张大了嘴巴,只听到他舅舅听不出悲喜的声音。


“如兰,这是你娘除莲塘外最爱的景色。”

后来等他大些,问江澄关于如兰这个名字,江澄却闭口不再提。


结果本来是带着金凌来登高的江澄,加上意外偶遇的蓝忘机,三人默不作声地沿着山间小路走了一遭,金凌是景色也没看成,光顾着追前面那两人愈渐加快的步伐就累得够呛。向来只听闻含光君大名今日才得以一见,金凌几乎瞬间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叉。


“就算你再想见到他。”江晚吟盯着他的手,沉声告诫道。“别做傻事。”

衣袖间灵石传来微妙的波动,蓝忘机转身,停了半步,侧目看向他,逐而往姑苏的方向离开了。


 

这几日倒是热得有些反常,已经十月份了江澄还是离不开短袖,他是差不多适应这种时不时作个妖的天气。但蓝忘机不行,让他穿个短袖搭个裤衩简直毁了他的清白一样,宁死不屈,倒也没那么严重,就是一张冰块脸拉得老长,江澄看了就心烦,毕竟天气太热心浮气躁。


大热天的时候仗着成天在家吹空调,蓝忘机就像逮着了机会全副武装,江澄也想关个空调报复他一下的,奈何自己也热。


同学为了报答江澄上回帮他兼职的事,特意送了两张水族馆的门票给他,江澄不免回想起魏无羡带他去的那回,纯属临时起意,赶得不巧,走马观花了一半路就闭馆了。他接下门票,随手塞进包里,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这事。


直到前两天去翻在图书馆随手摘抄的纸片,摸来摸去摸出两张门票,江澄抬眼瞧了瞧在沙发上打坐的蓝忘机,头发挽得像个姑娘家,脾气却是又臭又硬,问他,“水族馆去么?”


蓝忘机不解地望着他,江澄翘起二郎腿,大大咧咧地忽悠,“去海底。”眼珠转转,又想起来可以逗蓝忘机的话,补充道,“海底两万里。”


蓝忘机眼神都变了。


一路上被围观的窝火,在察觉到蓝忘机进门时不自觉地吞咽了下,终于消散了点,但江澄还是不满地看着这个硬是要套上件米色开山的男人。现代人管这叫什么来着,不要温度要风度。


走过两栖爬行区的时候,蓝忘机握拳握得指骨发白,江澄是挺胆战心惊的,他怕蓝忘机一时失控把馆给拆了。为了避免事端只能拉住他往下片区域冲,其实他这时候更应该担心两个大男人手拉手还挺奇怪的。


“不准动手。”

“没……”


江澄转头怒视,“哪里没了?!”


热带鱼区域和水母区域是江澄上次没有来过的,满满的好奇让他一下子就投入进这个色彩斑斓的未知世界里。一转头见蓝忘机站在中央一动不动,活像个柱子,江澄从人群中挤出来,拽了拽他的衣摆,“害怕?”


我/他故意的。

两人心里同时想到这句话,蓝忘机皱眉,眼神飘到大鱼缸里翕动着的水母,“丑。”


十分直接,觉得自己和他审美十万八千里的江澄被气吐血。怪不得,怪不得他能一眼看上莫玄羽,就这烂眼光自己在这费什么劲。


江澄气极反笑,嘴角有点扭曲,挑眉道,“那您爱去哪去哪,我江……江澄就不奉陪了。”差点把江晚吟这名说出来,莫名的生气加上差点暴露身份的慌张,促使江澄头也不回地甩开了蓝忘机。


蓝忘机也不是非要赶着上的人,他选择保持着距离跟在江澄身后,对水下世界的探究并不如他最开始表现出来的那么大,他已经尽力配合却还是惹了江澄生气。


他始终有些当这里的江澄是个孩子,偶尔的脾气发作他都会顺着江澄,就像现在不远处通道门口突然堆积起的人群处,蓝忘机看见江澄正犹豫着不断地回头寻找着什么,他最终选择拨开人群走到江澄的身边。


“走吧。”蓝忘机悄悄扶住江澄的肩膀,踩上了自动步道。

可能水下世界的千奇百怪,都不如江澄瞬间亮起的眼神让他来得心悸。

 

回去的路上天色就完全变暗了,晚风吹在人身上已经有些凉了,江澄赶紧跑去便利店买了关东煮一路捧到家。他还得记得把窗外的花盆收进来,江枫眠特意打电话交代江澄好好照顾他的兰花,叫上蓝忘机一人一盆往室内搬。

其实兰花已经到了衰败的时候了,但花色依旧清白,江澄蹲在抵上掏出手机拍了几张传给江枫眠,却意外发现花瓣上结了比平时更多的露水。


江澄翻开日历,像是自言自语,“寒露了。”

蓝忘机算了下时节,点头接道,“快到冬天了。”


可明明还感受不到冬日的凛冽。

 



 

【大寒】

 

蓝忘机学会了煎荷包蛋,再炸了厨房两次后。


江澄是想拒绝他练手的,当当什么活都不会干的蓝小少爷不好么?奈何含光君的倔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江澄也不好发火。得,怪不得能坚持问灵十三年,就怕还剩下的这三年韧劲全花在这煎蛋上了,到时候遇不上魏婴了实在罪过。


江澄发誓再忍耐一次,守在紧张万分的蓝忘机身后,背对过去闭着眼,竟然没有爆炸的声音出现。


蓝忘机把碗端到他面前,满眼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献宝似的。江澄瞥了眼,虽然荷包蛋不圆,但还是个完整的甚至没流黄,故作严肃地咳了咳。“不错。”


结果碗还在他眼前,江澄楞,干啥还要我吃啊?用网络上的流行用语来说,蓝忘机的周围开满了小发发,江澄一边被没化开的盐齁得不行,一边见蓝忘机得意洋洋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洗锅。


以至于近来蓝忘机每日雷打不动地七点就在厨房忙活起来,顺带着也不让江澄好过,自己洗漱完准时敲响江澄的房门,比电子钟还精准。江澄打着哈欠打开门,嘴上飞快地点餐道,“火腿鸡蛋热拿铁。”然后砰的一声甩上了大门。


他们已经不睡同一间房了,江澄着实见蓝忘机那一米九的大个子直挺挺地躺在床边别扭,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去魏无羡的房间睡。“睡了他的床不代表睡了他。”江澄边换床单边给蓝忘机做心理建设,心里叹了口气。


以前魏婴老是招惹他大概因为这人较真的性子,魏婴也一肚子坏水,见蓝家人被他欺负得眼眶通红,平白给姑苏求学添了几分乐趣,没想到换来了颗真心爱意。

把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先放一边,江澄得出了蓝忘机是个受虐狂的总结,不然自己与他无冤无仇甚至还算得上救了他一命,怎么反倒落了个薄情寡义的刻薄样。


江澄坐在餐桌的另一边,托着腮若有所思。蓝忘机边喝咖啡边翻报纸,半晌听不见对面的动静,一抬头,江澄正拧着眉毛,露出几分无奈。他心里一惊,没由来地想起江晚吟每回见到他时总是先挑眉,又慢慢缓和下来,眉心不自觉地皱起,带着几分复杂瞧他,矛盾又晦涩。


太像了,蓝忘机捏紧了手里的杯子,他最近着了魔似的寻找年少江澄与江晚吟的相似处,许多曾经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的举动,如今看来布满了江晚吟的影子,他揉揉额角,怎么可能。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正在走神的江澄被吓得不轻,几乎要把手里的筷子给扔了,看清屏幕上的头像才向蓝忘机使眼色。蓝忘机点头,起身去厨房拿温好的牛奶递给江澄,再悄无声息地坐下继续看报纸。


江澄孩子气地撇撇嘴,还是捧着牛奶杯在手里捂着,早晨起床热气散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正手脚冰凉着,视频一打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从手机里传出来,江澄浑身一激灵牛奶都差点撒到身上,冷漠脸迅速关掉了屏幕。


不过几秒,视频邀请又发过来,江澄在系统自动挂掉的前一秒接起,魏无羡似乎已经离开那片区域,只剩些模糊的鼓点砸在耳边。魏无羡似乎刚喝过酒,带着点不同寻常的兴奋,江澄唇边一圈奶沫,乖乖地端坐在镜头前。魏无羡快步走向室外,一说话白雾在路灯下特别明显。“不容易啊你还会自己温牛奶了。”


“我什么不会?”江澄翻了个白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所有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他在电视上听到过这种音乐,似乎是称之为摇滚,太吵太闹他完全欣赏不来。“你去听……”江澄在脑海里搜索着合适的用词,“演唱会?”


魏无羡眼睛一亮,煞有其事地称赞道,“你真的学了不少啊。”江澄冷哼回应,“不是还说忙么?”他记得魏无羡上回和他说有趟远途出差。魏无羡愉悦地笑出声来,“记我的行程记得那么清楚?”


听着他们毫无间隙的对话,蓝忘机翻阅的动作顿了顿。无论在哪个时代的魏无羡与江晚吟都带着旁人不能融入的界限。


刚刚还零星小雪,在他们对话间已经能透过镜头看清雪绒团子,像打散了谁家的鹅毛枕头洋洋洒洒,魏无羡呵了口气,站到路灯下点燃了烟,江澄见红点的火星在夜色里异常扎眼,顿时噤声。一尾车灯扫过,魏无羡的面容被切割成明暗两面,界限分明。


江澄想,太像了,这副从不肯与他言明的样子。


魏无羡不在意他突然的沉默,指尖轻动弹了弹烟灰,吐出青灰色的烟雾,忽然把手机凑近眼前,专注地盯着屏幕,过了一会江澄的手机上传来消息提示。是一张截图,他退出界面,听到魏无羡脚踩着雪地的声音。图上画了几个圈,魏无羡似乎又吸了一口烟,哑着声说道,“调来魁北克半年,春节回不去了。”


江澄看不见魏无羡的脸,他的声线通过无线电的传播显得飘渺不定,江澄认识左上方的点,他曾经在书房的电脑上一字一句地搜索过,右上方的红色圆圈是他不曾知道的另一个世界。


魏无羡被调去了魁北克的研究所,过年没法回来,他其实也并不想见自己。等这段因果关系在他脑子里理顺了,江澄点头,擦擦嘴角,毫不在意地回道,“外卖来了,先挂了。”


还在吃早饭呢哪来的外卖,踩着地上的烟头用力碾了碾,魏无羡把手机塞回口袋,这孩子还是喜欢皱着眉口是心非。他回到重金属嘶吼的地下停车场,站在最角落的地方,络腮胡的主唱半跨在舞台边缘,低头闭眼紧贴着话筒,烟嗓中带着浓重的悲伤。


他过不去。魏无羡扯开啤酒拉环,气泡翻滚的声音瞬间被淹没,毕竟他不是江澄。


 

虞紫鸢打来电话的时候,蓝忘机直接在睡衣上套了件羽绒服下楼倒垃圾去了,江澄从沙发上蹦起来,正襟危坐,扯正了衣服才接起。蓝忘机回来时见江澄发着愣,想要询问却不知从何而起,只得作罢。


江澄问他,“你想去这里的姑苏看看么?”


江枫眠和虞紫鸢并不意外地没有假期,不过虞紫鸢一周后要去苏州开研讨会,让江澄一起过去,也算提早过个春节。


他问蓝忘机要不要一起去苏州,心里却在感慨蓝忘机无论到哪里都是如此好命,就连掉到异世都能遇着自己给他帮衬,除了情路坎坷些老天爷几乎是偏心了。

早知道不要捡回来了。流浪街头说不定还能偶遇魏无羡,和自己半点不搭界,平白操了那么多心。


兴许是蓝忘机向来沉默寡言,对魏婴的在意甚至超过蓝氏,至少他表现出的是这样。一个甚至可能完全没有过去云深不知处影子的姑苏地带,和一个魏无羡曾经生活过的屋子,天平会倾向于哪边一目了然。


哪知蓝忘机深深望了他一眼,点头答应了。

带着探究的意味。


江澄回到书房,研了研墨,提笔在宣纸上久而不决,墨滴很快顺着羊毫在纸面上晕开。他闭眼定定神,重新在那团墨点的下方,提腕书写。


江晚吟。

恍若隔世的苍凉。


比他前几日第一次提笔,却鬼使神差地落下魏无羡和蓝忘机的名字来得更让他清楚。

他并不是这个江澄。


 

江澄从魏无羡的床头柜翻出他的身份证,郑重地递给蓝忘机,蓝忘机摇头不肯接过,江澄不耐地啧了一声,把身份证塞进小背包里,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踏出房门。


蓝忘机顿时无奈,提步在电梯口追上。


两人到了高铁站,江澄听着电话那头魏无羡充满困倦的指路,和蓝忘机在人群里穿梭。安检的查票口,他捂住话筒小声地问魏无羡,“安检看脸的?”


魏无羡没接上他的话头,片刻后安慰道,“你和阿澄长得一样怕什么。”说是安慰。声音却带上了点冷漠厌倦,“接下来对着检票口号码对上就行了。”


江澄还没来得及分辨里面的情绪,魏无羡已经挂了电话,他现在更担心是身后用着魏无羡身份证的蓝忘机。江澄往他身边靠了点,蓝忘机下意识地挪动开脚步,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点。


他被江澄抬头细细打量他的模样惊到,以为江澄已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来,别过头权当掩盖。江澄却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执意地扭回来,候车大厅的灯光亮如白昼,落入江澄漆黑的杏眸中,反倒成了他蓝忘机倒影的陪衬。


江澄扯了扯用来掩盖长发的帽子,自言自语道,“挺像的。”


将魏无羡的身份证递上去,蓝忘机才明白过来江澄所言何意,他也不知道这一刻心头涌上莫名的涩然是为何。

 

虞紫鸢只有晚上有空见江澄,她托同事来酒店接江澄去餐厅,同事摇下车窗见到两个人有些反应不及,“紫鸢没说你还带了朋友啊。”估计这同事也是从小看着江澄长大的,语气亲和没有一点尴尬。江澄也不扭捏,应道,“本地人,正好遇上。”


“搜邹宁哇?”

“姑搜额。”


蓝忘机脸颊爆红,小声挤出来一句苏州话,把江澄逗到不行,一直憋着笑抖动着身体,蓝忘机直接倾身上前捂住他的嘴低声警告他不要笑了。手刚一放开,江澄便朗声大笑起来。


虞紫鸢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儿子身边的男人,长得不错,看起来也品行端正。阿澄结识了不错的朋友,她有些欣慰,带上几分亲切主动开口道,“既然是朋友不用那么拘束,我请你一顿饭算是感谢在学业上给阿澄的帮助。”


蓝忘机对虞紫鸢的印象极少,从魏婴的只言片语中只能草草地将其定义为对魏婴不好,甚至有些横行霸道心狠手辣的女人,后来又听说虞夫人以一人之力保全江家,才隐约觉得他对这位坚强女性的认知有些偏差。不过他蓝忘机向来护短,尤其有关魏婴,对江家的偏见从未放下过。


虞紫鸢是真心为江澄能带朋友来见她感到高兴的,蓝忘机看得出来,这个时代的江家人脱去了沉重的家族枷锁,虽是平淡,但充满了家的温暖。


江澄正和虞紫鸢抱怨着魏无羡不回国的事,虞紫鸢拿筷子尾敲他一下额头,笑骂道,“有亲妈在,你还想着那鬼小子。”见江澄挑着米饭闷声不吭,又补充道,“刚进研究所都这样。”


她将话题转向蓝忘机,“听说你是苏州人,带阿澄这几天多玩玩吧。”


说到底也不知是谁带谁玩,还是江澄查着旅游攻略和蓝忘机人挤人地在园林里的小路上穿梭,好好的拙政园给他们半小时逃难似的从入口走到出口。


研讨会一共四天,虞紫鸢后来又找时间和他们吃了一次晚饭,江澄也嫌旅游太累,最后一天便坐上了回去的高铁。江澄近来总容易疲倦,睡十个小时也不能解乏,他有些隐隐约约察觉到,怕是在这里呆不久了。


时常在蓝忘机身边叹气,面露愁容,连江澄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蓝忘机每回见到,悄然握紧了拳。


他在等江澄自己说。

或者说,江晚吟。


蓝忘机拿出枕头下的两张宣纸,其中一张写了他和魏无羡的名。

还有一张,不难看出字主人的犹豫,然墨团下江晚吟的最后一笔,凌厉而傲然。

 





【立春·上】

 

江澄春节的时候又去了趟苏州,虞紫鸢跟他说让他去还个愿,江澄含着热乎乎的汤圆眼睛一眨一眨,半天没反应过来。


虞紫鸢听电话那头半晌没声音,助手又送来阶段实验报告,她把电话夹在肩颈间,接过翻阅起来,边看边说,“别傻了,你刚出事那会我去了趟寒山寺,希望这几年你能一切平安。”


想到年前见到自己儿子眉眼带笑神采飞扬的样子,虞紫鸢欣慰地笑了笑,“我是去不了,你这个本人亲自去。”


蓝忘机坐在他对面,先是诧异地睁大了双眼,到皱起眉头的隐忍,既是突然溢出的疲惫不堪,又是爱莫能助的无奈之情。


江澄嗯嗯啊啊地应着,间或傻傻地点头,他的视线未曾有过焦点,直到挂了电话对上蓝忘机忍痛的视线,才惊觉自己的眼眶早就被温热淹没。


朦胧视线的尽头只见到蓝忘机的手慢慢向他伸来,从模糊到能清晰地看见指尖的纹路,江澄的心像是被揪紧了般,他还来不及去感受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身体却先一步代他表示了抗拒。他抬手,挡住了蓝忘机即将触碰到他的指腹。


“蓝忘机!”江澄捂住眼睛,深吸了口气,厉声说道,“不要过来!”


蓝忘机指尖微颤,停顿了半秒,最终蜷缩着虚握成拳收了回去。

江晚吟,他喟叹,过去无数次针锋相对后的各走各路,都不如此刻的被推开来让蓝忘机感到不甘心。


他也没法形容突然知晓这个江澄就是江晚吟的感受,比起被欺瞒的愤怒,蓝忘机更有一种理所当然又瞬间释怀的情绪。原


来莫名亲近这个少年江澄的全部理由,只有一个。

他就是江晚吟。


 

江澄无意中在书房翻到全套的文房四宝,兴致一来就将书桌上散落的书收到地上叠好,毛毡宣纸全都铺好,连蓝忘机都被拉来做研墨小侍,江澄捧了本秦史坐在一旁,也不与他说话,俨然一副你都准备好了再叫我的大爷样。


蓝忘机卷起浅色毛衣的袖子,从厨房里接了一碗水和小勺子,沾了点清水滴在砚台上,后而以墨锭垂直地落在砚台中央,不紧不慢地以手腕发力均匀而又平稳地画着圆圈,蓝忘机生得比旁人白上许多,此时露出腕骨,白皙有力的手臂线条,稳而优雅的动作,蓝家人异于常人的定力在此展露无遗。


江澄从书本里抬眼,蓝忘机站在那里研墨,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他将书本遮在嘴边偷偷笑了。他见墨汁浓淡差不多了,便作势要唤蓝忘机,话还未出口,蓝忘机也低头看向他,


江澄有些惊讶于蓝忘机瞬间红透的脸色,也不知自己怎得也别开视线,强装平常道,“这位来自古代的先生,不如露两手?”话里带着些显而易见的亲昵,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蓝忘机不自然地点点头,片刻后又反应过来别过脸的江澄看不到,带着几分傻气特别郑重地嗯了一声。


云深不知处。

方寸间的约束,使得蓝忘机苍劲有力的笔锋显得不那么凌厉,几分有礼的雅正与谦和。


江澄和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求学的日子,因某人动不动都在罚抄,今日揪了那人的发髻,明日偷偷下山喝酒,蓝启仁每回气得大发雷霆,罚得魏婴几乎要把藏书阁当家。江澄为了不丢江家的颜面,一板一眼地跟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连罚抄都代笔不少。


蓝启仁自是不会亲自验收他们的,蓝忘机便被派来代为掌罚,江澄虽然帮忙罚抄也没较真到连字迹都要模仿的地步,再说这魏婴能写上十分之一就不错了。次数多了,蓝忘机心里有数也从未言明过,悄悄在心底将两人的字记下了。


江澄执笔,手势信手拈来,一点也不生疏,刚要落笔见蓝忘机还在一边杵着,云梦二字到笔尖转了个弯写道。

澄,清浊分也。


说来也挺凑巧的是,他江澄是一横落点变实点,而蓝忘机却是一点落虚化成横。


蓝忘机本想写的是江晚吟。

鬼使神差,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名字。

 

江晚吟极少给他来信,偶然遇见蓝忘机一时冲动问的琐碎事,反而像是在江晚吟枯燥而又艰巨的宗主生活中平添几分笑料,因此回得特别勤快。


一次被蓝曦臣正巧撞见他在读江晚吟的来信,兄长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有几分想辩解,明明就是他无意间询问如何照顾思追总起夜的毛病,反被江晚吟抓到机会嘲笑蓝氏族规甚严憋得小娃娃辛苦。


兄长语重心长地教导他得回信感谢江宗主,还侯在一旁等着他将信写完。


礼数是尽完了,江澄收到却是被恶心得难受,立刻就猜到了蓝忘机定是迫于蓝曦臣的要求之下,金凌近来不吵不闹也算是进步挺大,立马提笔回了过去。


【多谢江宗主。】

【无需客套,忘机兄直呼晚吟便可。】


 

江澄似乎笃定自己木讷,发现不了他的身份,奈何天意至此,一切都像是磁体的南北两极,距离到了就啪的一声搭上了,无需弯弯绕绕的理由。蓝忘机在下楼倒垃圾的途中,一团宣纸打破了自然规律从没扎紧的袋子中掉出,又正巧在被拾起的途中露出了中间的字迹。


蓝忘机、魏无羡。

自己的名字同那人并列放在一起,远没有想象的顺眼,异常熟悉的笔触,忘字下面心的三点距离把握的刚刚好,蓝忘机高高大大的人蹲在地上许久,盯着那张纸。


蓝忘机将宣纸叠好收进口袋里,按亮了下楼键,面无表情地站那等电梯。

 

初一和十五都是烧香拜佛的日子,虞紫鸢特意嘱咐他一定要大年初一就去,还愿定要有诚心。江澄想谁家大年初一还出门,却是有话只能憋在肚子里,老老实实定了一早的高铁票。


一回生二回熟,他和蓝忘机轻轻松松掐着时间点站到了检票口,蓝忘机新买了个毛线帽,端端正正地压着眉锋,露出了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江澄仗着自己付钱硬是捣乱挑了姜黄色的给他,蓝忘机瞧着那一言难尽的颜色,抽抽眼角还是带上了。


事实证明蓝家人无论在哪,穿衣方面永远不会输给别人,报纸和杂志成了蓝忘机和现代的交流媒介,而杂志又给他的衣品加了无数的buff。纯色毛衣,九分束脚休闲裤,棕灰色低帮马丁靴,亮色的毛线帽成了全身搭配的点睛之笔,江澄听着前后赞叹的窃窃私语,想到了网络上的新词,精致男孩。


大年初一的高铁站并没有因为过年而空旷了许多,都是领着大包小包打算出门旅游的。虞紫鸢提醒得太晚,好不容易买到的票结果两人座位不连号,江澄在4车厢12排E,蓝忘机在8车厢3排A,顺着电梯下正好卡在8车厢门口。


江澄把蓝忘机推进车厢门,甩甩车票做口型道我在前面,就往自己的车厢走了,也没管身后蓝忘机停顿的脚步。


直到列车员犹犹豫豫好一会才开口提醒蓝忘机,“先生,请不要影响后面的乘客上车。”他这才捏紧了手里的车票大跨步进去,列车员看他的背影,不由感叹一句,这腿是真特么长,一步顶他两步。


江澄对着号码找到了自己位置,邻座是个看起来年纪挺小的女孩子,见到他慌慌张张摘下耳机起来让座,还差点撞到其他人。江澄及时扶了女孩一把,才避免了意外的发生,他瞥见女孩瞬间爆红的脸颊,话里带上十分的真诚,“谢谢。”


女孩似乎反应了一个世纪,才糯糯地小声回着,“啊……不用……”结果江澄已经拿起插在网带里的杂志翻看,仿佛刚才那个有亲和力的大男孩不是他一样。她只能坐回位置,继续播放手机上的综艺。


到了笑点又碍于身边的江澄,想笑又不敢笑,也不知道这一份拘谨是哪来的。女孩憋笑憋得浑身抖动,突然眼前的屏幕上伸出了一只手,那是双骨节分明明显属于男人的大手,极度紧绷的她被吓了一跳,身体一跳,惊恐地瞪大眼睛顺着手臂望向手的主人。


江澄因女孩憋笑的抖动有些不耐,没想到一转眼还闹出个那么大动静来,他放下杂志,思维似乎停止了转动。“蓝……”眼前站着的人早就应该在他位置上坐好,江澄有些不解,带了点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


女孩似乎是没想到他俩认识,还隔着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拿眼神交流了起来,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打断道,“那个……两位……”


蓝忘机没回答江澄的话,走近了一步,小姑娘被高大的人影遮了个严实,下意识往后躲开,腿一软直接跌坐了下来。


“噗——哈哈!”


“……”

自己太丢人了,女孩无力捂脸,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换座位。”蓝忘机是见不到小姑娘弯弯绕绕的心思的,直截了当地将浅蓝色的票递到女孩眼前,指着上面的座位号说道,“这里。”


“……”女孩放下了手,沉默了。


“蓝忘机你不要吓她。”

“我没有。”


女孩:……??我是谁我在哪?


最后还是成功换了的。


蓝忘机在江澄的要求下把小姑娘送到7号车厢尾,重复了遍座位号,也不管人家听没听清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当然江澄的原话是,把人送到座位边上。


 

根据旅游攻略,两人老老实实对着地铁图一站站数着,连换乘间要上地面的三百米路程也开着导航,生怕一不小心踩进哪个坑里。到了枫桥景区,刚出地铁车门,江澄就没有那么战战兢兢的了,因为大半个车厢的人都在这站下车。魏无羡告诉他,要是去哪里玩,顺着人流走准没错。


两人互相传递了个坚定的眼神,做了回不带脑子的游客。


一年的伊始,正是大吉之时。撞钟烧香祈求平安的信徒来来往往,拾阶而上的寺院门口便已是人山人海。游人虽嘈杂,但一走近便有香火的烟气在眼前袅袅,耳畔时常传来古钟被撞响的沉闷声,庄严肃穆,无论是否信徒都在这千年古刹的威严下心怀敬畏。


门口有座黑色的石碑,看着不起眼,却不少人围着它拍照。江澄自是没心思去凑这份热闹的,蓝忘机更是不会,他带着虞紫鸢给的任务而来,直奔大雄宝殿而去。


缘份这个东西,谁都说不好。

缘为因,份能结果。缘起不灭,起了因,却无法继续,便是有缘无份。


阴错阳差之间,游人散去之时,江澄无意扫到了上面的字迹,认起来比书本上的方便许多,于是他只需一眼便足以认清。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蓝忘机也看清了,他拉住江澄的手陪他站定在石碑前,隔了一米多的距离,直到游客再次蜂拥而上。虽然不知是否巧合,但这里江枫眠的名字由来恐怕就是这首诗。


江澄在这里与江枫眠见得不多,时常都是短信联系,大到他学业上的事,小到吃饭冷暖这类琐碎,所幸江枫眠不爱视频通话,江澄边回短信边偷偷舒了口气,不然他真的还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但屏幕上的寥寥几字,足以证明江枫眠是真的爱江澄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刻上了温柔沉默的关心,江澄每每趴在床上见到江枫眠的短信,都会得意地晃起腿来。


他是真心感谢能来到这里的。

即使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并不属于江晚吟


蓝忘机有些紧张,他在这里一年多,唯独江枫眠没有存在的实感,他几乎都要忘却这个听闻不怎在意江晚吟的宗主父亲,彼时他认为魏婴身世坎坷理应多获得些关注。可他眼见着江澄同虞紫鸢若无旁人的撒娇,才惊觉他从未放下过年少时期的忽视。


莲花坞覆灭,蓝忘机只有耳闻当日的惨状。江澄况且能因为虞紫鸢一通关心的电话瞬间落泪,当他只身一人来到异世睁开眼,却见到过世的亲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做着从前未做过的事,说着未说过的话。


又会如何?

蓝忘机不敢想,只能悄悄捏紧了江澄冰凉的指尖。

 

大雄宝殿前东西两侧两棵银杏交相呼应,最美的时节在秋季,山风一吹金叶簌簌,在秋日凉了点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满目金黄。如今隆冬时节叶已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也难掩千年古树的风华。


江澄抽出香,在殿前的香炉里点燃,捏在指尖,跪在蒲团上叩了三下。复而转身绕去香炉前,又点燃了三炷香,跟着人群一步步走到蒲团前。


跪下。


一叩。请保佑江枫眠和虞紫鸢。

二叩。请保佑魏无羡与江澄。

三叩。愿他们一生平安喜乐,无灾无祸。

 

蓝忘机不喜拥挤,只能在殿外等他。


江澄从殿前的阶梯下来,一眼就看见蓝忘机高高的个子,鹤立鸡群地站在人群中,他本是望向别处的,却忽然,像是心灵感应一般,朝江澄的方向望去。


江澄站在原地,像是被突然推入到他的目光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们之间还隔着汹涌的人潮,隔着不知名的时空界限,四目相对。

周围的一切仿佛以光速在倒退,通往云深不知处的石阶上,只剩下江晚吟与蓝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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